母亲和羊

 

李  汀

 

    家里缺钱，债主几次上门催促母亲还钱，母亲叹了口气，把羊圈的五只羊赶出来。母亲端详了许久，还是一咬牙：卖了羊，还债。

 

    五只羊站在院坝里，悠闲地望着不远处的阳光。那只老山羊依然那么深沉，眼里渗透着岁月的沧桑。几只年轻的羊对阳光总是那么兴奋，扬蹄，“咩咩咩”叫嚷着。老山羊望着母亲，读出母亲眼里的泪花，低着头，“咩咩”叫了两声，就不再吭气，也不再望那不远处的阳光，抖了抖身子，静静站着。其它几只羊也乖乖站着，不再兴奋，不再扬蹄。山里的空气一下子潮湿和沉重起来，母亲背转过身，擦了擦眼泪。

 

    羊知道母亲的难处。在母亲的照料下，这些羊已经习惯一位母亲的喜怒哀乐。山羊放在山坡上，母亲就在不远处的庄稼地里刨弄庄稼。山羊在山上啃青草的样子，都在母亲的眼皮下。山羊在悬崖上啃树芽，发出把树枝折断的声音，母亲总要抬头关切地望望。有时候，母亲也会骂上一两句，山羊们听见母亲的吼骂，“咩咩”叫嚷几声，算是对母亲的回应。这些羊在渐渐长大，正成为我们家里的成员。但今天，母亲却要把它们一只只卖掉了。

 

    母亲声音沙哑地说：“把堂屋门后那截麻绳拿来。”我停顿了一下，忍着泪水跑过去，把那截已经结满蜘蛛网和灰尘的麻绳拿过来，懒懒地扔在母亲面前。母亲抬眼看了看我，捡起麻绳，径直走到老山羊面前。母亲脚步的坚定，把院坝的灰尘扇了起来。低处飞扬的灰尘在母亲脚下生风，虎虎生威，母亲像冲锋陷阵的战士，要去打赢一场战斗。母亲知道，这不是与一群山羊的战斗，而是与自己的一场战斗。她必须对自己果断，来不得半点犹豫。一犹豫，母亲就会软下来。

 

    老山羊很乖，始终低着头。母亲进行得很顺利。她麻利地把麻绳在老山羊角上绕了一圈，打上一个活套，麻绳的另一头就牵在母亲手里了。母亲没有把头转过来，她是对着空气坚定地说了一个字：“走。”我不知道母亲是说给羊的，还是说给我的。这一个字羊们听见了，我站在院坝里也听见了。开始，老山羊低着头，用两只角死死顶着，不愿意挪动半步。母亲又从牙缝里狠狠蹦出一个字：“走。”然后使劲拉着麻绳另一头。老山羊熬不过母亲，终于迈开了第一步。老山羊不明白母亲牵着它要去干什么，它低低叫了两声，算是对母亲的反抗了。母亲牵着老山羊在前面走，其它山羊前推后拥跟着，我也懒懒跟着。

 

    冬天的太阳刚出来，就淹没在厚重的浓雾中了。也许老山羊明白什么，很长一段山路，它们一声不吭地跟在母亲身后，只听见它们蹄子叩击山路小石头的声音，单调而生硬。山路上偶尔几声鸟叫，也很快坠落在深山沟谷里。母亲也一直不回头，她知道羊在身后跟着，我也在身后跟着。母亲的呼吸我都听得见，母亲嘴里呼出的气流我也看见很快融在了冷风里。有时候，母亲停下来，揣一口粗气，就又赶着路。我想母亲歇歇，可母亲像是给自己赌着气一样不回头。我多想母亲回头看看我，看看这些山羊。可母亲没有，她始终低着头在冷风中走着，她知道我在身后跟着，羊群在身后跟着。

 

    终于进城了。母亲领着羊群，领着我穿过大街市，来到了屠宰场。一股股刺鼻的血腥迎面打来，山羊们打了一个寒颤颤，母亲也抖动了一下身子。母亲迅速和屠宰场老板讲好价钱。

 

    母亲拉着我说：“走吧。”我和母亲走在风里。看着母亲和我离去，山羊们“咩咩”叫嚷着。母亲站在风里，没有回头。我回头看见山羊们眼里全是泪花。我对母亲说：“羊哭了。”母亲没有开腔，没有回头看它们，拉着我的手，走在风里。我分明看见母亲的眼泪在风里飞。我再次回头忧郁地望了望山羊，算是最后的告别。

 

    （本文有改动）

 

16．下列对这篇文章的赏析，不准确的两项是（  ）（4分，两项都对得4分，答对一项得2分，错误项得0分）

 

   A．文章开篇交待“家里缺钱”，既交待出母亲决定卖羊的直接原因，又暗示出“情感”与“贫穷”冲突下的痛苦抉择。

 

   B．全文交织着母亲和羊的恋恋不舍的情感与毅然卖羊的决然态度，这看似矛盾的情感冲突构成全文的线索。

 

   C．全文通过情感在山羊与母女之间的双向流动，作者不露痕迹地传达出人与动物之间的深厚情谊。

 

   D．文中反复强调“母亲不回头”，表明母亲决然的神情和与羊决绝的态度，表现出母亲处事的坚决。

 

   E．文中详细叙述母亲照顾山羊，与母亲告别山羊构成强烈的对比，为抒发感情作了很好地的铺垫。

 

17．本文的细节描写十分传神，请列举两例并作简要分析。（4分）

 

18．“我”在文中的作用是怎样的？请作简要分析。（4分）

 

19．文中“不舍”的情感弥漫于全篇。请你根据全文内容对此作出探究。（8分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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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．DE

 

17．①对五只羊站在院坝里的描写是一处细节。作者通过对羊由动而静、由不解母亲到似乎相通的描写，显示出母亲心情的悲伤与痛苦。②“母亲的呼吸我都听得见，母亲嘴里呼出的气流我也看见很快融在了冷风里”是细节描写，借助自然的描画衬托出气氛的沉重和人物心理的压抑、悲伤。（4分，一点2分）

 

18．①“我”是整个事件的叙述者角色，有线索作用，贯穿全文。②“我”是母亲与羊关系的见证者，给人真实可信

 

  之感。③“我”也是事件的亲历者，感同身受，丰富文章内容，强化主题。（4分，答出1点得1分，答出2点得3分，答出3点得4分）

 

19．①从母亲“不舍”的角度展开。②从“我”的“不舍”的角度展开。③从山羊们“不舍”的角度展开。具体分析略。（8分，三个角度按满分评，两个角度按6分评，一个角度按3分评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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